1986年12月,张家迎来一个健康的男婴,取名张皓宸。16年后,张皓宸易名小夏,将自己变成了“女孩”。面对“小夏”的这些年,王女士时常翻开旧时的家庭相册,陷入痛苦和自责之中。在她的观念里,儿子永远是儿子,像水永远只能往下流,她无法理解儿子的改变。(文中为化名)
2017年2月,王女士和长大后的“女儿”在卧室拍下了一张久违的合照。尽管性别置换手术在中国已是合法,跨性别人群重归社会、家庭的道路依旧漫长而艰辛——王女士和小夏便在这样的关系里僵持了十余年。
“我明明是个女孩,却长在了男人的身体里”,对小夏而言,她的女性身份也跟“水往下流”一样自然。由于不喜欢扮演“儿子”的角色,小夏没读完小学六年级便离家出走。
离家的小夏在舞厅找了一份反串演出的工作,既有着丰厚的报酬,又能以女性姿态示人。数年后,小夏进行了胸部整形,决心不再与家人联系。她回忆道,“那时候一切都顺理成章,身体与钱,都朝着满意的方向走”。
一次严重的牛皮癣发作打破小夏的计划,走投无路的她只好向家人求救。当女孩模样的小夏再次出现在家门口,王女士和丈夫惊讶得完全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甚至不知道,她还是不是我的孩子。”
小夏被父母勒令“改邪归正”,她剪断了长发,取出胸部里的假体,“就像砧板上的鱼,任由宰割”。家里充斥着五味杂陈的沉默,小夏被禁止出门,直到一天她从二楼跳下,把腿摔断。沉默最终演变成了无休止的争吵,小夏再次离家,留下双亲和邻里间的侧目。
“日子一下被毁了”,对两老而言,邻居的每句询问都变得异常刺耳。迫于舆论压力,他们告别了原有的生活圈,迁往市郊居住。
小夏又回到了能接纳自己的舞厅,她渴望寻找“属于自己的家”,但数次不悦的经历又让小夏觉得,“这个圈子里没什么好人”。
小夏身边不乏追求她的男性。交往了两个多月的小辉向她求婚,两人愿景着安安静静地度过余生。但好景不长,数天后这段关系又迅速走向破裂。分手当天,小辉在街上朝小夏破口大骂:“你这个偏爱给人戴绿帽的死人妖!”
小夏的另一段感情也在争吵中结束,由于职业的原因,她很难给予伴侣安全感。前任喝多了,怀疑她出轨。尽管小夏宜矢口否认,相互推搡间,前任将摔碎的酒瓶直直捅进小夏的肚子,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
深夜,王女士接到了紧急电话,急急忙忙赶往医院。她看着虚弱地躺在病床上的小夏,哭得泣不成声,“当时觉得只要她能活下来,我什么都不介意了。”
王女士非常自责,自己若在小夏年幼时给予她更多的关爱,而非忙着挣钱,或许她不会陷入这般处境,“以前为了房子、车子、儿子而努力,现在有房有车了,儿子却没有了,生活突然没有了奔头。”
王女士辞去了工作,为小夏新租了一套房子,隔三差五前去探望。这样的举动没有得到丈夫张叔的支持,张叔不愿和她谈论关于小夏的事,王女士只能在遛狗时独自消化日益积攒的情绪,“有时候我会问自己为什么要遭这样的罪,养条狗都比养个人好,当时为什么要生呢?”
奶奶病危,小夏需要跟随父母回乡,与亲戚们照面——这是张叔最为恐惧的时刻。他一遍遍地叮嘱小夏,“千万别给家里人丢脸”。小夏听话地将长发盘起,打扮成男性的模样,为奶奶擦洗身体。
奶奶喜葬,小夏也没有惹起过多的争议,这让张叔的心情宛如劫后重生。他心底里也有些埋怨,是妻子的接纳在某种程度上纵容了儿子的荒唐。
2017年春节,王女士准备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自从小夏出走,张家人从未在一起过过节。除夕夜晚,张叔没有出席,母子俩与小夏的朋友三人一起跨了年。
紧接着的元宵节,王女士再次邀请张叔一同和小夏过节。张叔犹豫了片刻,答应下来,车还没开到小区,他又改口说,“还是不上去了,你在市区放下我就好。”
王女士把半推半就的丈夫拉进屋,春节的最后一天,张家人隔了20年才重新团聚。几杯酒上头后,张叔对小夏说出了心里话:“虽然你给我们惹了很多麻烦,但我今天真的很开心,只要你能好好生活,比什么都强。” 小夏低下头,止不住眼泪。
饭桌上,王女士再次提出一同居住的想法,被小夏斩钉截铁地拒绝。两老只好收拾完毕离开,80平的两居室又剩下小夏一人。
“或许做父母的只能远远地看着吧”,王女士多少有点失落,张叔在副驾驶位打起了鼾,几个小时的相处,仿佛耗光了他全身的力气。车窗外烟花璀璨,王女士握紧了方向盘,平稳地驶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