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心 | 朱瑞月

主编按语：让岁月多给母亲一些静好和安宁吧......

关于母亲的文字，总是写不完地写，似乎用再多的语言都难以表达对母亲的爱。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心里是充满了无力和不舍，多么希望母亲永远不要丢下我，能让时光慢些再慢些，在未来的时日让我可以多陪陪母亲，这么想着，便要流泪了……
 

母亲刚刚出院没几天。虽然春风渐暖，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万物都焕发着勃勃生机，可是母亲的身体太过虚弱，一阵风便又让她伤了风，一声声地咳着，给母亲熬了萝卜姜汤蜂蜜大枣水，又去药店给她买了感冒药，止咳的、化痰的，吃了两天虽有好转，可母亲还是齁齁喘着，胸里像装了风箱。母亲没有食欲，只能变着样地给母亲熬点粥。看着儿女们那焦灼和期待的眼神，母亲也许是不忍心看到儿女为她担忧，于是强挨着喝上一小碗。二哥买来各种水果和罐头，母亲更是难以下咽。请来了好友李姐，给母亲罐疗，拔罐的印记呈紫黑色铺满了她的后背，看着令人揪心！昨日终于听到母亲喊饿了，于是赶紧热好了粥，她吃了满满一大碗。晚上外甥女陪着她，和我通过电话，外甥女说母亲在屋子里能溜达溜达了。这段时日，埋藏在心里的阴霾终于透进了一丝光亮，心里略敞亮了些。母亲您知道吗？您的冷，您的暖，您的疼，您的痛，都牵扯着儿女们的每一根神经！
 

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了。八十一个春秋，看其漫长，却又如此的短暂。经历了风风雨雨，人世沧桑，母亲的心脏遭受了太多的交战与折磨，如今再也承受不起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从2018年到现在，母亲已经被抢救四次。每次医生的话都让我们儿女胆战心惊。仿佛看到死神正在向母亲慢慢逼近并伸出魔掌。母亲还是舍不得我们的，一次一次在几乎窒息的时刻又挣脱了回来，她就像闯关一样，给我们一次又一次的惊喜。但，母亲犯病的次数却越来越频繁，间隔越来越短了。我们儿女心里都清楚，在侥幸的同时，那种莫名的恐惧却常常笼罩心头。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命运便不会眷顾母亲，狠心地将母亲带走……
 

母亲多年心衰，在岁月的磨砺与摧残下，她的心脏已经无法正常工作了。除了每天大把地吃药，没有好的办法可以让母亲的心脏焕发活力。这些年母亲为了让自己健康，她一直做着老年健身操，每天坚持写书法。然而一些病疾却早已在母亲的身体埋下了隐患的种子并伺机而动。母亲白天黑夜与它们对峙着抗争着。如今母亲老了，力气渐渐流失了，甚至走路都艰难。那些种子得了机会便开始了趁虚而入，让母亲呼吸困难，身体有气无力。
 

母亲的心脏曾经受到太多的惊扰与伤害。在那些不平静的年月，当父亲被打成右派，大哥也被抓起来和父亲一起批斗的时候，那每一拳每一脚似乎都踢打在母亲心上。父亲任职林场书记的时候，被一个歹徒持枪威逼僵持了几个小时，那种担心与恐惧让母亲的心瑟缩成了一团。大哥和嫂子总吵架，一次次半夜敲门，母亲便心率加速，手哆嗦个不停。大哥醉酒，每次像魔鬼一样地纠缠着母亲的时候，母亲心痛难过得不行。当医生宣布大哥已经不可救治的时候，母亲的心都碎成一片片。那年，一场车祸让我险些丧命，母亲的心几乎要跳出了胸膛。她的心都承受了些什么啊？
 

母亲年轻时心灵手巧，每到春节前，母亲点灯熬夜，一件件地给邻居家的孩子做新衣，从不收钱，母亲累却快乐着。有一年，母亲为了成全一对年轻人，却被年轻人的母亲不分青红皂白的谩骂数落，母亲心里窝囊，却一句争辩的话都没有。后来那家人给母亲道歉，母亲除了祝福没有一句怨言。母亲每天早晨泡上一大碗饼干等着刘姨来家里一起做早操，刘姨摔断了胳膊，母亲伤心难过，买着刘姨爱吃的饼干去看望她。每到春节，母亲的心啊开始了不安定，那些个老邻居老姐姐她一定是要探望的。走不动了，就打发儿女们去，母亲说人情是靠走动的。
 

那年二哥因为误吃了野果子，吐得几乎人事不省，黑夜里母亲背起二哥去卫生院，路上几乎累到虚脱。姐姐小时候感冒发烧成肺炎，耽误了治疗，落下了气管炎，母亲的心充满了懊悔与自责。父亲病重期间，性情大变，糊里糊涂打人骂人，母亲忍着受着，一边安慰着儿女 ，却将委屈和泪水悄悄咽在心里。那一年年，家里的亲戚走一个又来一个，吃吃喝喝，母亲绞尽脑汁，吃着这顿想下顿，母亲操碎了心。那一个个寒冷的冬日 ，起得最早的是母亲，睡得最晚的也是母亲，母亲用自己的心温暖着儿女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寒冬腊月。
 

母亲的心脏在岁月的流逝中，不断被惊着吓着，不断地伤着痛着，不断地累着苦着，不断地去疼着爱着。父亲离世的时候，我曾经在心里责怪过母亲为什么不掉一滴眼泪，心为什么那么硬？如此想来，母亲只是把最柔软的时光留给了我们，而把那些最坚硬的留给了自己。
 

母亲撑着四处漏风的身体，即使再难受也不愿表现出来，只要是儿女买吃的回来，即使自己不愿意吃母亲也会尝上两口。从小到大，几乎听不到母亲抱怨和责怪的话。父亲活着的时候，总说母亲太惯着儿女，但是我们却能深深体会到母亲那宽容而柔软的心肠。有时我们会和她生气，就因为她的隐忍而贻误了病情。母亲总说你们都有自己的事，忙得要命，不愿意去打扰你们。可是母亲您哪里知道，还有什么比您的健康更重要的呢？母亲坚强的背后其实是那么不堪一击。二哥每次去天津女儿家住一两个月，母亲必然会犯病；侄女每次探亲领着一对儿女回来，人一走，母亲又是犯病。母亲越来越依赖和留恋儿女了。那天我和母亲说，三月末我也要回林场了。母亲没有说话，我却感受到母亲的落寞。母亲可以陪我们长大，可是我们真的能做到陪伴母亲到老吗？想起来便心生痛苦。生活啊，有时真的残酷又无情！有时一边想陪伴母亲，可是生活又不得不逼着你启程。我和母亲说：“妈，冬天回来咱俩一起参加老年大学。你学书法，我学唱歌跳舞。”母亲淡淡地回应着：“妈都走不动了，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冬天呢。”听着母亲的话，心里难受得说不出一句话 ，感觉母亲真的像要离开一样。
 

记得自己在五六岁的时候，母亲和几个大婶大娘上山搞副业，没曾想却迷了路。天黑了都没回家，听说母亲丢了，我嚷嚷着大哭，心里害怕极了，死活不肯回家，就让父亲抱着我在路口处等着，哭得嗓子都哑了。那时母亲是自己的世界，是自己的全部，无法想像没有了母亲该怎么活？去年的秋天我在林场参地干活，接到哥哥电话告诉我母亲病重，医生正全力抢救，让我赶紧回临江。一路上，我眼泪止不住地流，那种巨大的慌乱和恐惧在多少年之后又一次深切地体会到了，我不敢说话，只是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祈祷着：母亲不会就这么扔下我不管的，她舍不得的，您一定会挺过来的，母亲坚强，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母亲似乎听到了我的呼唤声，她终是疼我的，上苍垂怜，她又一次死里逃生。我感谢母亲，否则那次我将抱憾终身。那次住院，母亲知道秋天是我最忙的时候，所以不断催着我回去。一直以为，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的母亲，没有什么可以击倒她，可就在我返回家的第三天，母亲病情又急剧加重，我又差点失去了母亲。那之后母亲悄悄地和我说，其实心里很希望我能留下来陪她，可是想想参地活多，怕耽误了我，母亲对儿女总是有太多的不忍心！是我忽略了母亲的感受，更为自己的粗心大意而羞愧和自责。再之后的几次住院，我都会日夜陪伴着母亲，真的太怕有时一个转身 ，妈妈就会离开。
 

时光在一分一秒地向前走，母亲真的老了，头发花白了，路也走不动了。母亲的心在经受过一次次的碰撞和挤压后已经千疮百孔，脆弱不堪。可是母亲的心啊，对儿女的思念和挂牵却与日俱增，想着这个，念着那个，一辈子为了儿女为了家，忧着儿女的忧，乐着儿女的乐，千叮咛万嘱托。在细水长流的日子里，母亲用爱为儿女们缝补着一个又一个的伤口，儿女们也将用感恩和爱去回报自己的母亲。
 

这个春天，充满了离别的气息。几天里送走两个好友的母亲。这样生死离别的场面看过了也经历过了，每次亲人们那撕心裂肺的场面却还是让自己一次次动情，那悲伤的阴影总会在心底停留好一阵子。
 

人生的路上，我们无法挽留住时光，更无法战胜衰老与疾病，那些舍不得的、爱过的、最珍惜的，都将在时光的深处一一离去。爱和感恩不是说出来的，也不是你用几个文字码出来的，那是需要用心经营一辈子的不是吗？有时我们总是以各种忙碌为借口，甚至以各种等待为理由，可是我们年迈的父母还有多少岁月去为你停留呢？当你真的挣脱了繁忙，当你真的拥有了一片江山的时候，面对你的却是太多的来不及。所以，多点时间去陪伴我们的至亲吧，陪她说说话，陪她吃顿饭，为她收拾一下屋子，为她买件衣服……这些小小的，最简单的爱，却足以让母亲满足与欢喜。当我们还有妈叫的时候，当我们还有妈疼的时候，让我们去好好珍惜这母女一场吧！也希望余生，岁月多给予母亲一些静好与安宁，与母亲一起迎接每一个日落与黄昏。
 

修改于2019年3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