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工作先交钱，服装工牌中介费，招工骗局多是这般套路，大多求职者已有所警惕。而与此同时，新包装新话术也不断冒出，最近，又有不少职场新人落入了岗前贷款实训的陷阱。
数名95后读者告诉前街一号（微信号qianjieyihao），他们到某科技公司应聘UI设计师一职，糊里糊涂背上2万余元贷款，到头来无一名实习生转正入职，曾以为唾手可得的6000-8000元月薪成为泡影。记者经暗访发现，披着科技公司外皮的计算机培训机构，在京竟已十分普遍。
求职平台上可见大量零基础技术工作 网站截图
零基础UI设计师招聘 入职先贷两万元
因家人都在北京打工，22岁的张冬雪去年从老家河南来到北京。只有高中学历的她对职业规划很迷茫，打开58同城的招聘页面，她勾选了“其他行业”“应届生”，进行了简历海投。
几天后，她接到位于昌平的北京卓新智趣科技有限公司人事岗位的面试通知，欣然前往。面试时，对方鼓励冬雪尝试UI设计师岗位，“说前期有老师带，带出来就可以在公司上班了，工资能到8000元”。
对方还提出一个条件，冬雪需缴付一笔费用作为培训补偿，以免后期跳槽，令公司蒙受损失。
听说要贷款，冬雪有些犹豫。随后几天，多名经理与冬雪谈话，“我告诉他们自己没经验，对色彩没有感觉，他们说即使学不好也至少有6000元（月薪）。而且费用是一年后才交，到时就转正了，从工资里扣。”冬雪心动了，决定一试，在对方指引下，她通过教育贷款平台贷款22800元。
十一过后，冬雪来到公司“上班”，每月拿800元补助，住集体宿舍。同样95年出生的李家民是冬雪的“同事”，拥有计算机大专学历的他发现，同一项目组的20人几乎均非计算机专业出身，“学汽修的，学厨师的，高中的，中专的，什么人都有。”家民说，但也有一些共同特征，大多是外地人，来自农村，学历不高，年龄在18到25岁之间。而同期，公司还有至少6个项目组。
家民忆述，面试时，公司描绘了UI设计师的大好前景，说“程序员累死了，UI又赚钱又轻松。”对方对家民赞赏有加，也令21岁的他备受鼓舞，相信找到了施展拳脚的舞台。
实训期间，家民渐渐心生疑问，一来从未见过除行政、人事外的正式员工，二来感到项目实训内容很基础，包括操作PS、Ai、马克鳗等，“就是教我们打开软件，然后给一个百度云盘链接，让我们跟着做，”李家民说，“那个老师说自己是计算机行业大佬，但她用Ai画小猴都看不出来是个猴。”
课堂上，“实习生”们还被逐步告知，不一定都能留在公司，可能会推荐到合作企业就业。其间，公司还由“卓新智趣”更名为“安创博宇”。
2017年2月底，近四个月的实训期结束，冬雪和“同事”们被要求搬离集体宿舍，自行找工作，无人转正。而22800元贷款，加上息费已变为28453.2元。
李家民的培训贷款已从22800滚利为28453.2元 受访者提供
“总经理是校长，项目经理是老师，我们是学生。”和冬雪、家民同期的小孙告诉记者。来自山西的小孙今年20岁，去年带着1000元来到北京闯荡，以为找到好工作的他直到最近才明白，自己只是参加了一个价格不菲的培训班。记者在另外6名同期学员处证实了上述说法。
“没经验没问题” “都能拿7000”
打开求职平台网页，选择计算机类工作，首页显示“游戏设计师实训岗月薪1万”“7k零基础软件开发实习生”“Java零基础软件开发学徒包住”等职位，大多不限经验，可招应届生。
记者以某职业学院艺术设计系大专毕业生身份申请了3份工作，很快获得面试通知。此外，记者还接到逾20家科技公司的邀请电话，职位包括软件工程师、软件开发实习生、人事专员等。
虽然记者再三表示无相关经验，亦未通过国家计算机二级考试，对方均热情相邀，且说法十分相似，“没经验没问题”“前几个月有老员工带”“实习的时候不用交任何费用”，且均提及转正后有高薪，最保守说法是每月至少有5000元。
最后，记者与3家公司约好面试。
面试第一站，华软汇智科技有限公司就在联想大楼对面的写字楼一层，见面前，负责人多次微信提醒，“天冷，多穿衣服”。
公司前台，登记本上密密麻麻写满登记者信息，中专、大专、本科、财务、艺术……面试者教育背景各异，来自不同省市。
华软汇智要求记者填写第一部分的逻辑题 慈美琳摄
没携带简历，记者填写了一份表格，包括个人履历及家庭背景，又领到一张包含5道选择题的逻辑试卷，和另两位面试者坐在一间会客室内填写。记者发现，该公司有至少7间会客室，而通过一扇关着的门，又可见至少11间实训室，构造与学校机房无异，每间可容纳20人左右。
答对4道题的记者被面试官赞逻辑好，对方表示，不知JAVA为何物的记者可从0开始，跟项目总监实习，“四个月就可以转正了，转正工资7000元”，“女开发师很吃香，工作很轻松”。对方表示，去年实习生中有一个来自西北农村的女孩，现已月入3万，还交了部门经理男友。
记者表示心动后，对方提出，转正后将每月从工资扣十分之一，补偿公司“拿项目的成本”。经一再追问具体数目，对方表示4个月实习费用为16800，“助学这个模式也是让实习生有压力，这样才有动力的”。
记者和一位面试者一同走出公司，今年本科毕业的陈实因要签贷款合同有些疑虑，且感叹公司“太热情了，好奇怪，最近好多公司联系我，都特别热情” 。他说，由于是财务专业转行，不介意有偿培训，但在试堂时，见到助教反复操作仍显示乱码，“说明皮毛都不会”。
华软汇智有至少11间培训教室 慈美琳摄
记者又来到昌平平西府，位于地铁站外一排门市中间的安创博宇科技有限公司，该公司至少有6个“人事部”办公室，记者在其中一间见到一年轻人事经理。对方称，记者适合做UI设计师，“实习四个月后，拿到8000元以上月薪都是没问题的”。
对方亦表示，实习有偿，“4个月教你技术，教完技术给你工作，没有工作不扣钱，想做这行就是这么简单”，其在追问下表示，贷款总额为22800元。她强调，实习生都是本科学历，素质高，每天经理给项目做，不上课，“那样带你的话我们还是公司么”。而这与张冬雪、李家民们的经历并不相符。
记者在公司门口询问两名“实习生”的工作感受，对方无奈笑笑：“就是一培训机构，肯定有比这教得好的地方，别轻易把身份证和银行卡拿出来。”
国信清软大堂坐满面试者 慈美琳摄
最后，记者来到位于六道口一写字楼内的国信清软科技有限公司，应聘人事专员一职。公司大堂坐满面试者，求职网站上显示，该公司招聘大量技术人员。人事经理告诉记者，这里“是个培训机构”，在全国有60家多分校。
谁在贷款给培训机构？
“科技公司‘招聘’零基础技术人员”的背后，时常是要求学员贷款缴付学费的培训机构，这一模式，自去年起引发网络上大量发问和举报，“被骗了，如何维权？”“他们（培训机构）和贷款平台是不是一伙的？”“不还款会怎么样？”
就此，记者采访了教育贷款业内人士，对方介绍，培训贷是小额消费贷的一种，已存在多年，多家贷款平台都在切蛋糕，扮演银行、保险公司等和教育机构的中间角色，促成资源对接，从中收取服务费。
上述人士表示，该产品本意为帮助经济困难人士学习职业技能，就业后再还款。
为控制风险，其所在的贷款公司在与培训机构建立合作时，会选择成立一年以上、有培训资质、实地考察后认为经营正常、能如实提交往期学生资料的机构，并要求对方缴纳一定保证金。
“但我们没办法每天盯着，”他告诉记者，虽有较严格的准入机制，仍难防止部分机构不诚实宣传，或培训品质不足，甚至携款跑路，引发纠纷。由于风险较大，其公司已停止培训贷业务。
另一培训贷业内人士也向记者证实了这一说法，遇到纠纷时，贷款平台常需出面调停，帮消费者弥补损失。
有报道曾指出，百度钱包涉深圳深软培训贷骗局。百度2月发布声明称，已对培训贷问题开展业务审核，并已终止与被举报公司的合作，帮近百名学员追回损失。百度方面表示，对个别机构以违规方式诱导学员贷款，骗取百度有钱花放款的，会第一时间终止合作，通过法律手段追究相关机构的违约责任。
北京道成律所的牛彩红律师曾代理多起培训贷纠纷，她告诉记者，培训机构与第三方贷款机构之间往往存在服务合同关系或合作合同关系，其中，有个别贷款平台与培训机构联合，帮后者达到发放贷款和获取高息的目的，培训机构从中获得一定比例提成。
有媒体曾报道，“培训贷”消费者还面临着退学遭遇高额违约金、贷款后未拿到合同等现象。家民和同期学员们也遇到类似状况，直到培训结束，他们均未拿到培训合同，家长多次上门才要回。冬雪的同学媛媛则遇到高额违约金，入学三天后希望退学的她被告知需付一万元违约金，且仍需全额还贷，她只好作罢。
学员们曾就合同咨询律师，被告知“只看合同对方问题不大”。查询网络，他们看到有人起诉卓新智趣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广州分公司，要求退还培训费用，案件将于6月开庭。是否也要走上诉讼之路？在北京高企的生活成本之下， 他们感到“快耗不起了”，再找不到工作，只能回老家。
家民的妈妈看到，有卓新智趣重庆分公司学员向市长信箱写信，获沙坪坝区工商局受理。于是，她也拨通了市长热线及12315，目前正配合天通苑工商所进行调查。
作者/慈美琳
编辑/叶子